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琉璃和雀兒是同鄉,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。
四年前,徐州水災,琉璃打得爹娘都死在洪水裡,她獨自一人帶著幼妹逃難。幸好雀兒一家幫助,兩個孤女才能走過上千里路,完完整整地來到這京城。
到了京城,為了家人不被餓死,她和雀兒一起自賣其身,進宮為奴。當時她們說好了,在宮裡也要互相扶持,不求得到貴人青眼大富大貴,但求平平安安,一起...回家。
雀兒消失之後,她幾乎找遍宮中所有地方,她不想放棄,她覺得雀兒一定還活著。直到那日沈美人出現在壽宴上,指認是淑妃協助她逃脫,她才終於死了心。
她不是傻子,就算是傻子,在這宮裡待久了,現實也會把人教明白。
她知道,雀兒應是代替什麼人死了。她們沒法一起回家了。
琉璃無助地閉上眼睛,她的耳邊,秋水的聲音還在繼續。
「我們這些人在那些貴人的眼裡連螻蟻都不如,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工具。好用就多用一段日子,不好用了,死也要被榨乾最後的價值。最後就像一塊破破爛爛的抹布,被隨手丟到哪堆垃圾里,再沒有人會記得。」
秋水把琉璃腰間的香囊摘下來,抓住琉璃的手,細心地把她的掌心擦乾淨,把香囊放進她的手裡。
這香囊的料子只是普通棉布,但上面繡得兩隻喜鵲卻活靈活現,精緻非常。這是雀兒做好送給琉璃的,她說這兩隻喜鵲就代表著雀兒和琉璃,她們兩人的友誼永遠不變。
琉璃攥緊手中的香囊,仿佛又聽到了雀兒在叫她。
「琉璃,你不想為雀兒報仇嗎?現在是你唯一的機會。你看到了,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貴妃娘娘跟他們不一樣,貴妃娘娘把我們當個人看。琉璃姐姐,你是個聰明人。你對淑妃到底是忠心還是懼怕,你自己心裡知道。說吧,說出貴妃娘娘想要的,然後出宮,貴妃娘娘可以給你一大筆銀子,夠你,你妹妹,雀兒的家人離開京城,去到任何地方,輕輕鬆鬆地生活。別做不值得的事。」
琉璃的抽泣慢慢停止,她似乎變成了一塊木雕,不動,不說話。就在秋水以為她的勸說沒有效果的時候,琉璃終於抬起頭。
她的淚水已經流干,因為長時間沒有喝水,讓她的嗓子沙啞得厲害。她一字一句地問:「真的,真的能保住我和妹妹的性命嗎?」
這回不用秋水說話,梅瑾萱直接開口。
「本宮保證,事成之後讓你平安離宮。並派人保護你們姊妹,哦,還有雀兒的家人去江南道挑一個喜歡的地方,改名換姓重新開始。還會給你們留下金銀田產,夠你們一輩子吃喝不愁。」
這條件一出,別說是琉璃,其他人也都心動不已。能做一個家底殷實的平頭百姓,可是比現在當奴才好上太多。
不等琉璃回復,就有兩個太監搶著開口。
「娘娘!奴才願意!」
「娘娘,我願意告發淑妃!」
但梅瑾萱沒有看他們,目光直直落在琉璃的身上。
琉璃也不不再猶豫,深深一拜,把頭磕在地上。
「琉璃叩謝貴妃恩典。」
......
永春宮的大門終於被打開。劉寧海當時還在拍門,門扉移動的瞬間,他幾乎是連滾帶爬摔進來的。
他看著院子裡跪得像一塊塊墓碑的宮人,再看看眾人前方站得筆直,面上無悲無喜的梅瑾萱,心臟驟然緊縮。
不會吧!不會吧!不會吧!
看到劉寧海環視四周的目光,和那張情緒交雜的臉,梅瑾萱好心不再讓他擔驚受怕,不等他說話就直接往擷芳殿裡指了指。
「進去吧。你找的人在裡面。」
梅瑾萱話落,劉寧海就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跑了進去。
人剛到殿門口,巨大的抽氣聲就響起。
他看到淑妃懸空的屍體和青紫的臉,懸著的心徹底死了。
完了,真的完了......
劉寧海腦子一片空白,就這一句話反覆滾動。
直到梅瑾萱帶人走出永春宮的大門,劉寧海都還在靈魂出竅的狀態。他恍恍惚惚地跟在梅瑾萱的後面,連淑妃的屍體都忘了叫人抬下來。還是梅瑾萱叫他,他才回過神來。
「走吧。」
梅瑾萱回頭看他。
劉寧海一激靈,抬眼和梅瑾萱對視上。
梅瑾萱:「陛下是讓你來找我過去的吧?帶路吧,劉公公。」
梅瑾萱猜得分毫不差,劉寧海苦著臉欲言又止。
他不知道梅瑾萱心裡是怎麼想的,更不知道陛下在了解梅瑾萱的所作所為會做出什麼決定。
他總覺得,他現在帶著梅瑾萱去兩儀殿,那就是給梅瑾萱送去刑場,帶上一條不歸路啊。
半晌後,劉寧海嘆了口氣。
「值得嗎?」他問。
好不容易熬過那些刀風劍雨的日子,好不容易在陰謀詭計中活下來,有功勞有愛憐,從人人可欺的奴婢變成高高在上的主子,就為了一個沈星辰,可能讓多年的血淚艱辛化為烏有,值得嗎?
梅瑾萱的目光堅定坦蕩,沒有一絲波瀾,她說:
「沒有值不值得,只有願不願意。」
一陣風吹過,掃起牆頭樹枝的浮雪。晶瑩剔透的雪洋洋灑灑飄向空中,似是春來時穿庭過樹的飛花。
梅瑾萱伸手去接,仿佛真的聞到了春天百花的香氣。
她笑了,這一次是發自真心,真正愉悅的笑容。
「我已經好久,沒有這樣順從自己的心愿了。」
劉寧海不再說話,他嘴裡苦澀交纏,讓他再說不出一個字。
作為如齊寧安一樣,同梅瑾萱相識多年,在先皇后宮裡掙扎求生相互扶持過的人,劉寧海理解她的意思。
她願意,就值得。
哪怕真的失去一切,她心甘情願,雖死,無悔。
但是,梅瑾萱並不是真的無怨赴死,坐以待斃。
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證詞,雖然順序有些顛倒,但梅瑾萱覺得只要結果皇帝承認,中間的過程又有什麼重要。
在這普天之下,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是假的,只要上位者承認的就能是真的。
臨走前,梅瑾萱讓齊寧安不用跟著了,帶著永春宮的人去宮正司,再好好問問,看能不能壓榨出更多信息
齊寧安深深看她一眼。
梅瑾萱對他點點頭,邁步朝著兩儀殿的方向走去。
......
兩儀殿內,燃著龍涎香的香爐依舊往外飄著煙。李惑在御案前認真批閱著奏疏,好像一切都與往日一樣,沒有改變。
梅瑾萱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。
來到殿中,二話不說就跪了下去。
「臣妾特來向陛下請罪。」
李惑放下筆,抬頭看她。帝王特有的犀利威嚴的目光,如一塊蓋石壓在梅瑾萱的身上。
梅瑾萱垂著頭,將自己如何親手勒死淑妃,又如何誘使永春宮宮人招供,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。沒有一點點隱瞞和敷衍。
梅瑾萱從懷裡掏出一疊宣紙,雙手捧起,俯身拜倒。
「這是永春宮宮女琉璃的證詞,證實企圖對下藥宮女滅口的太監福果,和淑妃關係頗深。而給月萍藥物以及暗殺坤寧宮宮女春草的太監,也是淑妃安插在坤寧宮的細作。謀害皇后的真兇就是淑妃,臣妾絕無半句虛言。臣妾不能容忍陛下身邊有此等歹毒妄為之人,臣妾自知行為失狀,今日之事皆為臣妾一人所做,請陛下責罰。」
李惑目光晦暗不明,他沉聲說:「你倒是坦誠。」
梅瑾萱伏在地上,恭敬地說:「陛下是九五之尊,天下共主。臣妾所有皆為陛下賜予,不敢欺瞞。」
此話一出,皇帝猛地起身,從書案後出來。黑色的衣擺在他身後翻起波浪。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梅瑾萱的面前,拽起她的胳膊,一把將她拉了起來,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。
紙張紛紛像雪花散落,這傾訴著淑妃累累罪行的證詞卻得不到皇帝的一絲餘光。
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人身上。
「你不敢欺瞞,卻敢先斬後奏,背著朕私自處死淑妃!」
李惑本就為如何向天下宣布皇后的死訊而煩躁。抓不到背後主使,要不要如實告知皇后死因?若是隱瞞,編造什麼理由才能安撫勛貴之流,而且這樣會不會使背後之人更加猖狂。
在這焦頭爛額之際,梅瑾萱竟又擅自弄死淑妃,把文臣黨派牽扯進來,怎能不讓李惑怒火中燒。
當然,這還不是他氣憤的全部理由,更讓他惱怒的是......
「你說的那樣大公無私,但你要淑妃死,到底真的是為了朕,還是為了你的私仇啊?」
李惑壓低身子,繡著金龍的外袍將梅瑾萱籠罩。他與她挨得極近,氣息交纏在一起,可這樣曖昧的姿勢更能讓梅瑾萱看清楚李惑眸子裡的冷意。她輕輕吞咽下口水,穩住心神說。
「臣妾的確有私心,但臣妾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身份,從未——忘記過陛下,哪怕一刻。」
李惑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梅瑾萱的眼睛,似乎在確認她的忠誠。
梅瑾萱抓住機會,抬手覆上男人的手,冰涼的手心與炙熱的手背相碰,皇帝下意識皺眉。
梅瑾萱仰望著帝王:「皇后薨逝,中宮空懸,怎會不讓人心生野望。更何況淑妃這次做得滴水不漏,若臣妾不釜底抽薪,那等他們徹底將證據銷毀乾淨,淑妃洗得清清白白,是不是她身下的位置就要從永春宮,換到坤寧宮了?就算陛下抗拒,能擋住朝野舉薦,黨派推壓,但陳道遠被太傅相中,不出三年就會被推舉繼任其職,現在朝野上下都已經默認了,陳道遠就是最年輕的相公。到時候陳道遠位列三公,家裡又有一個穩坐妃位的女兒,就算陛下再冊立他人為後,能擋了淑妃的踏入中宮的腳步,也阻擋不了陳家的如日中天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