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,要麼坐困等死,在大饑荒的影響下衰弱下去;要麼冒險一搏,劫掠到人口和物資,並抵擋住東江軍的牽制攻襲。
皇太極認為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,&nbp;&nbp;以達到兩者兼得的效果,遏止後金的頹勢。
而且,四萬人馬留守,可必要時,滿人可以總動員,連壯婦都能上城防守,&nbp;&nbp;一下子能使兵力翻倍地增長。
所以,&nbp;&nbp;只要不中計,不輕易浪戰,保住老家還是很有把握的。
至於繞道入關後的作戰,皇太極更有獲勝的信心。哪怕是遼鎮人馬趕來作戰,他也不是很在意。
野戰廝殺,騎射縱橫,皇太極認為建州勇士能以一當十,明軍則是戰五渣,根本不是對手。
在留守的貝勒貴族中,豪格是他的兒子,足以信任;濟爾哈郎穩健,且不用懷疑他的忠誠;阿敏不可信任,但鑲藍旗的實力大損,他又帶走一部分,少兵無權,也翻不起什麼風浪。
隨皇太極出征的有大貝勒代善,三貝勒莽古爾泰,多爾袞兄弟三人,&nbp;&nbp;這可是反覆考慮思量,才定下的人選。
如果在進軍途中,&nbp;&nbp;代善和莽古爾泰反對攻明,皇太極憑藉汗王的名分,以及多爾袞兄弟的支持,也能迫使兩大貝勒聽命而行。
這就是把阿敏留在瀋陽的原因所在,把三大貝勒分而治之,削弱他們的話語權。
同時,出動的人馬號稱八旗,但主力卻是正黃旗,其他各旗只是一部分。從實力出發,皇太極也擁有極大的話語權。
巡視著城防布署,皇太極的目光移動,發現了心不在焉的濟爾哈朗,暗中皺了皺眉,伸手招其過來,微笑著詢問道:「你在想什麼,心事重重的樣子。」
濟爾哈朗趕忙躬身道:「回汗王,我在想最近收到的情報,袁崇煥與毛文龍互相攻訐,&nbp;&nbp;將帥不和,&nbp;&nbp;是否能加以利用?」
毛文龍連上奏疏,&nbp;&nbp;彈劾袁崇煥,這似乎又上演了天啟年間,王化貞和熊廷弼將帥不和的歷史。
因為將帥不和,導致廣寧慘敗,人員和物資遭到了巨大的損失,也使建虜幾乎占據了整個遼東。
現在,遼鎮和東江鎮又是不和,似乎會給建虜以可趁之機。
但實際上,皇太極卻知道這是無隙可乘的。原因簡單得很,遼鎮和東江鎮本就是兩大獨立的集團,並沒有什麼協調行動的先例和可能。
說白了,你是你,我是我;你打你的,我打我的。儘管不是很準確,但也相差不多。
遼鎮受到攻擊時,東江鎮會給予建虜牽制,緩解遼西的壓力;但在東江鎮屢次受攻時,遼鎮卻是不動如山,甚至還在糧餉物資上卡脖子。
毛文龍現在彈劾袁崇煥,擺明了要增強獨立性,不受袁崇煥的節制和指揮。這是從實力出發的考慮和行動,那就是已經具備了獨自抗衡後金的戰力。
「如果遼鎮和東江鎮本是精誠團結、協調作戰的團體,將帥不和,自然是可加以利用。」皇太極緩緩說道:「但本就是比較獨立的,分崩割裂也與之前沒有什麼兩樣。」
「汗王睿智。」濟爾哈朗躬身說道:「是我想得簡單了。」
皇太極微微頜首,轉過身繼續沿著城牆巡視,雖然心中還是疑惑,但也算是暫時揭過。
遼陽、瀋陽,以及鞍山驛、連山關等地的防禦體系,都學習了東江軍的模式。壕溝、障礙等等,還儘量配備了很多火炮,儘管是老式的。
不得不承認,後金作為新興的勢力,在學習和接受新事物上,比較主動和快速。
相反,大明則表現出了陳舊和僵化的思維,以及拖沓,甚至是反覆且無用的行動。
在大饑荒蔓延的情況下,建虜正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頭。
但朝廷,以及袁崇煥,卻並沒有看出來,並抓住這個十分有利的時機,加重建虜的困難。
相反,袁崇煥市米資盜,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建虜的困難處境;而崇禎皇帝更奇葩,停了察哈爾部的市賞,竟想著借北方草原的大災害,徹底解決虎墩兔。
於是,皇太極得以從容布置,不必太考慮遠途奔襲所需要的糧草,因為有哈喇沁等蒙古諸部提供。
這是吃著大明的糧食打大明,弔詭不,奇異不?可就發生在明末那個光怪陸離的時代。
而斷了市賞的察哈爾部「疲甚、餓甚、窮甚」,其兵員嚴重減耗,「插有馬約備僅收四萬,插眾不滿五萬」。
歷史上,等到皇太極再征察哈爾部時,虎墩兔已經無力抵抗,只能竄逃青海。
林丹汗的敗亡,使得宣府、大同等邊外之地的蒙古諸部,盡皆歸順後金,也使得晉商之流的大漢奸,有了走私資敵害國的渠道。
除了郭大靖,沒有人能推斷出這一串連鎖反應對大明造成的傷害,推著大明向著亡國的深淵又近了一步。
此時的袁督師,正伏案奮筆疾書,與突然翻臉攻訐的毛文龍,展開拋磚舌戰。
毛文龍的發難很是突然,是袁崇煥所萬萬沒有想到的。這不僅打亂了他繼續謀害毛文龍的計劃,更遭到了朝廷和皇帝的問責。
關鍵是毛文龍不是空口白話,而是拿出了具體的情報,並列舉出了比較準確的數據,證實哈喇沁等部倒賣糧食給後金。
毛文龍揭開了蓋子,彈劾袁崇煥的就不絕他人。
去遼東辦事的翰林院編修陳仁錫,從北京到遼東的一路上,就聽到了哈喇沁部給後金倒賣糧食的傳聞。
到達寧遠後,武進士王懷達等人,更憤怒又痛惜地為他揭開真相:
喀喇沁部每次來高台堡買糧,都摻雜了大批後金的細作,打著喀喇沁部的旗號,只需要付出一些貂皮柴火,就輕鬆把這救命的糧食,一批批運到了後金。
陳仁錫回朝後,憤然上奏,批袁崇煥賣糧是「為建虜(後金)積穀」,並致「邊儲始竭」。
而在毛文龍的奏疏中,則先描述了建虜大饑荒的慘狀,然後筆鋒一轉,言說袁崇煥市米資盜後,大饑荒的情況便有緩解,「斗米八兩銀,今已降至六兩……」。
毛文龍彈劾的奏疏並不只此,他還直指哈喇沁等部已歸順建虜,很可能會導引建虜繞道入關。
這是很致命的指控,也是陷袁崇煥獲罪的大坑。
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哈喇沁等部足以信任,得到糧食後會效忠於大明嘛?好,那你就為他們背書,為他們的叛明承擔責任。
「各夷寧願以妻子為質,斷不敢誘奴入犯薊遼……總在驅馭有法,若能戢其暴而柔其心,彼將為我用之不暇。且驅諸夷而用之,如不為我用,另有法以處,何敢以虜遺君父而貽釁封疆也?」
袁崇煥停下筆,又重新檢查了一遍,才輕出一口氣,覺得甚是滿意。
蒙古諸部倒賣糧食給後金,連邊關的武進士都看得明白清楚,袁崇煥難道真的不知?
事實是:雖有諜報,崇煥不為信。昏憒愚蠢至此,也真是無藥可救。
儘管袁崇煥還在為自己辯護,用漂亮的文字來忽悠崇禎,但崇禎皇帝的態度已經與歷史上有所不同。
或許是「邊儲始竭」刺激到了崇禎,他下旨的口氣甚為嚴厲,不僅要袁崇煥上報賣糧的準確數字,還有「如有疏違,以通夷罪論處」之語。
崇禎大概在想,供應關寧軍的糧草物資,已經竭盡全力,財政困難。
從內地運輸,一路漫長跋涉,更是「糧車損毀,牛馬倒斃,不勝其數」,糧食損耗十分嚴重。
你可倒好,把糧食都賣給了哈喇沁等蒙古諸部,實利沒見到,倒要朝廷再勒緊褲腰帶,再給關寧運送錢糧。
「大人。」程本直報名而入,躬身施禮。
程本直是袁崇煥的門生,現為軍中幕僚,極得袁崇煥的信任。
袁崇煥點了點頭,伸手示意程本直坐下,緩緩說道:「毛文龍攻訐誣陷,使得朝堂上很多不明真相的官員,也跟風彈劾,萬歲似也有動搖。」
程本直認真聽著,最近的消息確實對袁崇煥不利,他想知道袁崇煥要如何處置。
上奏申辯是一方面,爭取朝中大佬為袁崇煥站台,也是極為重要。
袁崇煥繼續說道:「你去京城走一遭,拜見次輔錢大人,兵部尚書王大人,述說本部院之難,揭毛文龍之狼子野心……」
錢龍錫為崇禎登基後的內閣大學士,位為次輔,也是他極力舉薦袁崇煥為關寧軍統帥,鞏固邊防。
袁崇煥有殺毛文龍之意,在書信中與錢龍錫和王洽都暗示過,「文龍能協心一意,自當無嫌無猜;否則,斬其首,崇煥當效提刀之力。」
可現在,毛文龍借東江軍屢獲大捷之威,反客為主,大力彈劾袁崇煥,並使皇帝的態度都有所改變。袁崇煥意識到了危機,不得不求助於兩位大佬。
程本直聽完吩咐,躬身領命,又開口建議道:「大人難道不彈劾毛文龍,壓下他的囂張氣焰。」
袁崇煥淡淡一笑,說道:「本部院已經上奏朝廷,彈劾毛文龍大罪若干。」
來而不往非禮也,打嘴仗嘛,正是文官所長,也是袁崇煥的強項。
程本直這才放心,接過袁崇煥的書信,告退而去。
後世有袁粉、毛粉,當時的袁粉則非程本直莫屬。袁崇煥被凌遲處死後,程本直還上奏為其申冤,為崇禎所殺。
所以說,作粉也要有頭腦,有自己的分析判斷,盲目地粉,終會害了自己。
………………
京城,皇宮。
連帶著民間的謠言傳播,毛文龍屢番上疏彈劾薊遼督師袁崇煥,確實引起了朝堂上的爭論和震動。
「元年(七月)十九日,據報稱哈喇沁部之汗使喇嘛四人,領率五百三十人至……二十五日,大宴來使。八月初三日,與喀喇沁部議和,誓告天地書曰……」
崇禎將情報扔到了桌案上,抬頭看著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,沉聲道:「這麼說,毛文龍所言哈喇沁諸部已歸降建虜,是屬實的了。」
駱養性躬身奏道:「回萬歲,微臣所得到的情報便是如此。」
「那買糧的束不的部呢?」崇禎繼續問道。
駱養性猶豫了一下,還是如實奏道:「束不的部乃是哈喇沁部的一支。」
崇禎垂下眼帘,半晌無語,皺眉沉思。
駱養性暗自嘆惜,儘管他親近東林黨,但也是無奈。
袁崇煥賣糧於束不的,邊臣俱以為不可,只有袁崇煥獨斷專行。而束不的為建虜窖米,謀犯薊西的消息,在邊地已經流傳開來。
「且退下吧!」崇禎沒有做出什麼決定,只是揮了揮手,命駱養性退下。
就在駱養性要施禮告退時,崇禎又叮囑道:「鎮撫司要加強邊地的情報偵察,時時上報,不可疏忽懈怠。」
「是,微臣遵旨。」駱養性施禮之後,躬身退下。
殿內安靜下來,崇禎臉色沉鬱,眉頭緊皺,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叩擊著龍椅扶手。
毛文龍的彈劾,很是突然,也很猛烈。
本來崇禎沒當回事,但事關遼鎮的糧餉,他又下旨禁止了袁崇煥市米,要他「計口量許換米」,以為袁崇煥會遵旨無誤。
但隨著毛文龍的指控彈劾,越來越多的官員都對袁崇煥市米於哈喇沁等部,表達出了反對意見。
越來越多的事實浮出水面,崇禎才發現袁崇煥賣給哈喇沁諸部的糧食,在數量上遠遠超出了他的估計。
涉及到錢糧,崇禎就不得不重視起來。要知道,那可是他省了又省,才湊出來的,還成天為其它各地邊鎮的錢糧發愁呢!
而毛文龍不僅彈劾,還給皇帝詳細講述和分析關外蒙古諸部的複雜情況,指出察哈爾部勢弱之後,蒙古諸部投靠後金,已經是難以避免。
由於毛文龍彈劾屬實,有理有據,一些文官也順勢而起。
其中,有象翰林院編修陳仁錫這樣的知情而激憤者,也有黨同伐異、藉機狠踩一腳的傢伙。
即便是錢龍錫和王洽等人,為袁崇煥辯護,卻也深知其中利害關係,不敢把話說得太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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